愿生者无疆
土地，是生活的边界。土地之上，中华民族在耕种了几千年的文明；土地之下，埋葬着泥土不可言说的秘密。
土地，也是生命的边界。土地之上，流转着生者的四时八节；土地之下，逝者已经回到了夜的深处。
我们害怕死亡，生死两茫茫，跨过生命的边界就无法回头。所以，人们总是用华美的修辞和隐喻掩饰着生命的必然结果，哪怕明知生命就是向死而生，也要把这种念头藏进意识的最深处。是啊，我们太害怕死了，然而，土地早已知晓了每个生命最后的结局。
但你可曾观察过森林的土地？森林的土地是死的，却也是生的。捧起一抔土，依稀可以看见树叶的残片、蝴蝶的断翅、败草的茎脉......时光的影子不动声色地移动，却在这片腐殖土上，留下了行走的痕迹，在一个时代的遗迹之上，生长着下一个时代。在腐殖土上生长的树木中，隐约可以看见那消失在岁月一隅的另一株草木的身影。偶尔一阵风将森林的寂静漾起，在那婆娑的草笙叶歌间，分明藏着从亘古传来的鸟鸣，和在不被知晓的某时回荡的兽吼......思到深处，手心的一小撮腐殖土竟不再死沉，仿佛珍藏了一个个蠢蠢欲动的生命，传达着生的喜悦。
儿时也曾有人告诉我，地上死去一个人，他们不会到地下，而是去天上，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我便常常坐在地上，仰望着稠密的星河，觉得星空是这么的低，却又不敢贴到地面，我觉得那胆怯的星光是在以期待的目光凝望着人世间银白的梦乡，或是想和我倾诉生前的思绪，可惜我已听不懂它的语言。奇怪的是，现在已经很少有那么明朗，那么浩瀚的星空了，物理学的解释是光污染，我却觉得是我们单纯的思想复杂了，对死的恐惧的阴霾常常萦绕在心头。内心的星空黯淡了，所见的夜幕便褪去了。
芸芸众生，都在边界的彼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作为普通的生命，我是否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我体内的血便循环到了自然中，作为一场多愁善感的檐雨倾听某人失眠的心语；或者说我终将回到发源生命的大海，你吃到的海盐就可能曾是我泪水中那咸咸的记忆。那么，生命或许就无所谓边界了？
其实，生命是否有边界我并不知道，或许这只是个信仰问题。然而我们却一定要给它一个解释，其实我们知道的是，一个生命在其最后的寂寞却是没有边界的。不知你可感受过，当独自面对黑夜，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时，一颗小小的心脏中，竟起伏着一片孤独的深海。我想，不只是人，孤独大概是所有生命的共性。一只在城市上空划破夜的寂静的孤鸟，一枝在岁月角落独自开放败落的昙花，甚至是一条默默等待主人回归的狗，他们是否也意识到了自己孤独的心海？
生活的种种琐事让我们得以暂且忘记这些深邃的意义，但濒临生命的边界，生活褪下了所有的包装，暴露出生命注定独来独往的悲苦命运，这无边的孤独又该何处安放？
所以，我希望生命是没有边界的，每一个生命在结束之后都能在这个世界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每一株回到泥土的败草都能顺着树木的年轮再次生长，每一只皈依黑夜的鸟兽都能在寄存着它们记忆的地方成为新生的一部分，每一个停在了岁月深处的人都能成为浩瀚星海中的一烛摇曳的星光。或许这样，生命无边的孤独多多少少就能消解在悠悠流淌的岁月长河中。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愿生者无疆，生命便可不必如此苦涩。生活所在之处，都涨落着一片茫茫的孤海，我们不过都是在泅渡这无边的孤独罢了。
作者 | 吴树义
排版 | 汤钰琪
责编 | 张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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