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 若（九首）
张凡修
轻 烟
雨后的缭绕有带刺的外皮
绵密而难以察觉
上升时，静默如谜的山谷
再次被仰望
——你会相逢
平缓，缓若秋水
因为触手可及
常常在夜里
总有一位神的奔往
她的霓裳把你拖进波纹的
深度里
使你睡着时会忘记溽热
除了今夜
再没有别的夜晚
让你察觉——
一根濡湿的黄瓜
还没碰落顶花
夜里的树
黑夜粗砺。树凝神、侧耳
身影收缩成大致
的一个轮廓
其实夜里总会有液体
时常涌上来比如
一小盒酸奶
打开盖子
露出
夜的粗砺
一棵树在窄小的柴门外
搅合着酸奶
它周围的草垛又高了许多
褪尽夜色。柴门外搅合着酸奶的
一棵树，滑腻如
舌。舔翻过面的盖子
水 面
所幸它迎接你的是俯首
而当你惶惑时
一个人，只有站在桥上，才能感受出狭长苇塘
如钩。它纠葛于
你内心的水草。也只有在纠葛于灌木丛的
水草中，你才会像蒲棒悄然
赢得芦苇孤立时的搭档
用不了多久
水面会查验你的真身
但有时，你未必知道
一个在高处鸟瞰水底成群的鱼儿的人
昨夜撒开欢
今早，便三三两两的了
水流得慢
岸没有把淤泥的拖累诉说给水
泡沫也是拖累的一部分
倚着水
一瓣、一瓣
时而，磨蹭我的身体
我的河流从不豢养黏滞而湿涩的淤泥
水剥蚀着岸
泡沫吹散
不论谁的身体，都印证着
水的真实地生长
水流得慢
如此近。好在我是流经你的
镜 像
柿树站在阴影里，被遮蔽的散漫
扶不起来
“随后是窗户四周的一切”
——只朝向我自己
有那么一刻，我静静伏在窗台
光芒晾在阴影里，是窗台上最小的光芒
掉落邻居的井里
水面是凸的而光芒是凹的
裂 痕
风突然凉了。风的凉在拆风的台
无花果熟了
果也在拆果的台
好好的果子，被拆裂成两瓣或三瓣
里面透出诱人的紫
剥开后的瓤，松软、微甜
香味四处飘散
露从今夜寒。一轮清凉的月光
把磅礴的汁液全给了我
我不拆台，不啜饮
当苦霜逼近，更多无花果，枝干坚挺，叶子
偏厚。瑟瑟秋风，拒绝卸下
背负无花的日子
也不抹平，果子皱褶的裂痕
雨 季
一地的秸秆碎屑
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冲走
我专注于野外的旷野横在周遭的麦茬上
这样的搭配，让自己
有一种和谐在浪费
纵是秸秆遍地，也能筛出细碎的一粒
似乎每个雨季如此
果实坠地
声音低微
在我臂弯环绕的中心
柔软、充沛
局 限
“我研究星星”
一颗颗摘下来的时候
“它的皮又在哪里”
人到中年，思维越来越钝化
深陷自己的局限
或是在对抗无限中不知局限为何物
中途退回去很难
有短暂的，不经意间错过的
一日复一日
“是时候了，天空已经腐烂”
现在，我重新打量着一颗颗星星
卸掉云层重叠的床板
屈 从
相对于插一根干草
卖身葬父
小女孩的垢面、蓬头
口噙一根干草的苔藓
要干净得多
苔藓从逼仄的石缝里探头
努力地
与蹲着的小女孩依偎
雪地走来一群戴墨镜的人
每人一把焊钳
在寻找焊条
两根干草
顿时，弧光闪烁
当我再一次睁开
眼里的光芒和水分
不得不屈从
那么多戴墨镜的人。他们都将
和我，以及小女孩的父亲，埋在一起
作者简介
张凡修，1958年6月生，河北玉田人，写诗，中国作协会员。诗歌见于《诗刊》《花城》《四川文学》等，出版有诗集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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